我自認是個講究事理邏輯、主張開放寬容的自由主義信仰者,可是,當兒子真的有了一個「看起來非常認真」的女朋友時, 我發現....
我自認是個講究事理邏輯、主張開放寬容的自由主義信仰者,可是,當兒子真的有了一個「看起來非常認真」的女朋友時, 我發現....
談到兒子的女朋友,美君(筆者龍應台的母親),我真的被打敗了。
人生裡有很多角色扮演,而誠實的人在不同角色之間必須有一致性。一個在廣場上慷慨激昂演講自由民主的鬥士,回到家裡卻是一個暴力丈夫、獨裁父親?一個出書教導青年如何奮發向上的教授把學生的成果拿來做自己的論文? 一個專門諮詢婚姻美滿的專欄作者被發現戴著口罩和情人暗巷牽手?
我自認是個講究事理邏輯、主張開放寬容的自由主義信仰者,可是,當兒子真的有了一個「看起來非常認真」的女朋友時, 我發現自己只有一個感覺:和兒子之間,有了「小三」。
我一瞬間退到了原始部落的母獸起點。然後一貫誠實地和飛力普分享內心的掙扎: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中國古典小說裡都是婆婆折磨媳婦的故事,為什麼那麼多關於媳婦吞金、跳水、喝農藥自盡的故事;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那種我從前覺得無聊透頂的所謂機智問答——「你媽和你妻同時溺水,你救誰?」
原來,「婆婆」和「媳婦」這兩個位置是天生相剋的;兩個女人同時愛一個男人。我跟飛力普說:我也想毒死她呢……他說:神經病!
全球化的意思就是,你最親密的人,住在萬里之遙,所以我的考驗,一般也不發生,直到有一次到歐洲出差,約飛力普來我的城市會合。
「我得帶她一起。」做兒子的說。
「可是幾乎半年不見你了,」做母親的故作平靜地說,「我想和兒子獨處幾天。這不難理解吧?」
電話上一陣沉默。做母親的等著。最後兒子開口了。
「媽,」他說,「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容易,但是你必須學習接受。要不就是我和她一起來,要不就是我也不來了。你決定。」
我在電話裡安靜了片刻。母獸受傷情緒一時調整不過來,想對著電話掉幾滴眼淚,但是對兒子的尊敬是油然而生的。傷心的同時我在想:是的,孩子,如果倫理變成壓迫,親情變成綁架,你就應該是那個站起來大聲說「不」的人。
後來?後來當然是他們兩人手牽手同來。後來當然是我見到了一個美麗、聰明、自信又有獨立想法的年輕「小三」。後來當然是我又失落又委屈又掙扎地強迫自己「學習接受」,接受什麼?
接受自己過去哺過乳、洗過澡、一輩子牽掛著、愛著的男人其實是另一個女人未來將一輩子牽掛、愛著的男人;你們兩個女人短暫交會於現在,但是你屬於過去,她屬於未來。對兒子的人生幸福而言,她,比你重要多了。
四年的「母獸自我再教育」下來,又看到一些其他母獸的行為,我已經有些心碎的體會可以分享了,主要是你「絕對不要做」的十件事:
回到你,美君,如果你不是我媽而是我的婆婆,我會不會這樣決絕地遷居南下,朝夕相伴,陪你走最後一哩路?我會不會這樣地握你的手、撫你的髮、吻你的額,而你甚至不認得我?大概不會。
所以,就認了吧。「小三」不會對你像女兒般的親,可是,她會愛你所愛的人,給你所愛的人帶來幸福。母獸,這還不值得你全心擁抱小三嗎?
(本文整理、摘錄自《天長地久》,天下雜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