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安全感，就沒有友善」奇美醫院如何終結 HIV 醫療歧視，經驗納入 WHO 指引

「我的第一位 HIV（人類免疫缺乏病毒）患者，其實我沒有見過他。」談及最初想推動友善醫療的初衷，奇美醫院品質管理部部長杜漢祥，憶起 2003 年擔任實習醫生的一次震撼體驗。

為什麼沒有見到自己的患者？「我去到病房時，房裡空無一人，窗戶敞開，病人已經⋯⋯」。這讓當時還是實習醫生的杜漢祥不禁感嘆，究竟是什麼樣的疾病，讓人們選擇用自我了斷的方式面對它？

曾經，HIV 病毒（俗稱愛滋病毒）讓人聞之色變；隨著醫療的進步，科學早已證實，只要持續而穩定服用抗病毒藥物，凡是測不到病毒量的患者，基本上就不具有傳染力，不過，觀念改變談何容易。談到 HIV 病毒，不只一般人心有疑慮，就連專業的醫療人員也很難自在應對。

同理醫護人員的感受與壓力，加強觀念宣導、完善配套措施

身為感染科醫師的杜漢祥，聽過太多因為對 HIV 的不了解，而產生的誤解、歧視。有個病人去牙醫診所，主動告知櫃臺人員他有 HIV，但是病毒已經得到控制。櫃臺人員聽到後，直接轉頭大聲詢問牙醫師：「這裡有一個 HIV（病人），你要不要看？」一瞬間，診所安靜無聲，病患感覺難以自處，只好離開。

為了減少類似憾事發生，杜漢祥決定從自己的工作地點做起，2017 年著手推動 HIV 友善醫療，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事，成立奇美友愛 HIV 照護團隊。

他們跨出的第一步，就是同理醫院同仁的擔憂，進行全院調查，了解大家對 HIV 的看法，以及平時如何照護感染者，「沒有建立同仁安全感，我相信不會有友善（醫療）。」

調查發現，儘管許多醫護人員知道 HIV，還是會懼怕擔心，尤其在進行侵入性檢查或抽血時。為此，他們在 2018 年，設立台南市第一個 24 小時急診暴露後預防性投藥系統，當同仁遇到針扎或其他 HIV 感染風險，可以立即取得抗病毒藥物，預防感染，不必等待感染科有開門診才能拿藥。

要改變觀念，再怎麼溝通都不為過。由於 HIV 患者不只在感染科就醫，也會到家醫科、內科等不同科別看診，要做到真正的友善醫療，必須讓醫院上下都有共識。考量到醫療人員工作繁忙，參與教育訓練的意願不高，團隊便主動出擊，到不同科別的晨會宣導相關知識。

他們也邀請感染者分享心路歷程，拉近同仁跟患者的距離，以及讓不同科部合作照護患者，降低心理阻礙。「對未知的東西會害怕，但是如果我看到、摸到、見到，恐懼會慢慢減少。」

2024 年，奇美醫院同仁照護感染者時的心理壓力指數眾數，由 5 降為 0（分數愈高表示壓力愈大）。同年，衛福部疾管署推出「醫院營造友善醫療服務計畫」，要求醫院有正式的友善醫療編制，原本在 2017 年成立的奇美友愛 HIV 照護團隊，納入正式編制，成為奇美醫院感染管制委員會（隸屬於院長室）下設的友善醫療推動小組，由杜漢祥擔任總幹事。

尋求高層支持、串聯跨科別加入推動，全院集體協力，建立友善醫療文化

從一個人的起心動念，到成為組織的共同倡議，杜漢祥說，他當初很直覺地就是想要去尋求組織高層的支持，包括奇美醫院院長林宏榮和各科別的主管。「領導者很重要，沒有 top down（由上而下），要由下而上去做這件事情，是非常困難的。」

為了有效說服，杜漢祥也分別從患者權益、院方理念、政府政策，甚至潛在收益等方方面面，分析友善醫療能夠創造的綜效。

「要終結愛滋，零歧視一定是必要的。」在台灣醫療院所相關經驗甚少的條件下，奇美醫院歷經多年的推動，2024 年，HIV 感染者在就醫過程感受到被歧視的比例，從前年 14.8% 下降至 8.7%；在感受尊重、隱私保密、環境友善等滿意度皆高於 96%；院方醫院因醫療歧視相關醫療爭議事件為 0 件。

「不知道這可不可以說是好消息，」杜漢祥指出，照護感染者的數量持續增加，2024 年創下新高，達 1075 人，愛滋病照護個案管理計畫收益超過 900 萬元。

2024 年，世界衛生組織（WHO，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想推動零歧視的友善醫療目標，為此制定指引，杜漢祥和團隊先是寫信分享奇美醫院的經驗，後續 WHO 又請團隊分享更多相關做法作為參考，並由杜漢祥共同參與指引修訂會議討論。

被問到在繁忙的醫師工作之餘，為什麼還要付出額外心力推動友善醫療？杜漢祥想都沒想就說，「我沒有覺得我在做超過醫生工作以外的事。」友善醫療還有很廣、很遠的路要走，走向讓無論年紀、性別、種族、疾病等民眾，都能夠獲得所需要的照護。

沒有建立同仁安全感，我相信不會有友善（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