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在澳洲辯論隊時，布魯斯教練會邀請一些惡霸參與練習。他們是他的朋友，也是當時一流的大學辯手，其中有些人是我們非常敬佩的人物。布魯斯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他在橄欖球場上的經驗：

「想變強，就要讓聯賽中最強壯、最凶猛的球員撞擊。」

透過準備室的窗戶，可以看到這些外來者在玩鬧。一小時的準備時間，根本不夠讓我們平息緊張，更別說策劃出必勝的論點。我們的對手大部分的時間是在觀看搞笑影片，他們的笑聲在走廊上迴盪，也在我們腦海中迴響。

等我們進到辯論室，他們已經就位，如同槍手站在射擊牆前一樣，冷酷不眨眼。這些人只是普通的大學生，一個穿著素色寬鬆長褲的蒼白傢伙，一個沒穿鞋且藝術家氣質的人，還有一個是嗓音沙啞的女人。「大家感覺如何？」「希望你們準備好了。」挑釁的水準差強人意。然而，憑著他們是一流辯手，就算他們做出失望的事情，我們都可以裝作沒那回事。

他們的言論，就是存心要嚇人。我們提出的每個論點，都很顯得薄弱、愚蠢和離譜，而我們有不同的意見，不是被說傻，就是糟糕。他們的態度狂妄，耀武揚威，有時說話嘻皮笑臉，卻不曾放慢速度。辯手們曲解我們的論點，扭曲我們的言論。他們在我們發言時，大聲嚷著「說謊」跟「才怪」。

辯論結束時，我們跟形象崩壞的偶像握手，閒聊氣氛很尷尬。我們都認同，用這種方式初次見面很奇怪。其中一人說：「抱歉，各位，你們的教練交代我們那樣做的。」

教練對我們的抱怨無動於衷，他把最後一個字的音節都拉得很長說：「你們曉得昆士蘭隊的其中一位教練，都怎麼跟她的隊伍說嗎？『攻擊要害。』好啦，你們都是優秀、正直的辯手。但有的隊伍會耍手段，抹黑。當然，你們可以看不起他們。但你們知道嗎？你們也會輸給他們，除非你們懂得如何應付。」

他繼續說：「優秀的辯手被惡劣辯手的計謀牽著走，就會輸。」

在接下來的幾次訓練中，我們分析了對手的策略。我們學到，惡質的辯論有成千上萬種的表現方式，但基本的特質一目了然，惡霸通常會採取四種人格特質的其中一種。

閃避的人：招牌技倆是轉移焦點

閃避者絕對不直接回應論點，但他們明白必須保持微妙的閃避手段。他們的招牌技倆是轉移焦點，但他們不會忽略關鍵要點，否則就太明顯了，而是會擴大範圍，挑出某些層面來評論，可是不會涉及他們需要回應的議題：

「火力發電廠有害環境，加劇了氣候變遷。」
「氣候變遷代表我們需要可靠的電力來源，例如火力發電廠。」

有時，轉移焦點是一種攻擊手段，像是目標可以針對提出論點的人進行人身攻擊，而不是論點（例如：對環境有害？但你開休旅車耶）。另一個例子是「你也一樣」攻擊法（例如：對環境有害？風力發電也是啊）。

最好的回應是，堅持原本的論點，繼續探討原本的爭議。當對方的攻擊是針對你個人或不符合事實，在這種狀況下，或許很難不受影響。然而，當我們放棄他們希望忽視的爭議點時，閃避者就能夠逃脫嚴格的檢驗。要是對方站不住腳，我們不必低頭，可以跟他們交鋒，並更正他們的說法，同時堅持把討論帶回原本的主題。

指鹿為馬的人：建構出一個曲解的版本

指鹿為馬的人會扭曲對方的論點，他們無法或不願回應對方原本的論點，於是建構出一個曲解的版本（稻草人），再大張旗鼓地推翻。

「持有私人槍械，是公民應有的權利。」
「你意思是我們應該為了個人的自由，犧牲公共的安全？這是自由主義者的典型論點。」

稻草人論點，往往會擴大對手的辯護範圍，進而強迫要求對手承擔更多的舉證責任（強加責任）。這種作法是，將一個明確的主張擴展成範圍更大的原則（例如：從「持有私人槍械的權利」變成「公共的安全應該被犧牲」），以同類型的案例進行類推（例如：既然你喜歡槍，難道就不喜歡其他武器了嗎？）或是給對方的論點貼上分類的標籤（例如：自由主義者的典型論點）。

最好的對策是撥亂反正，包括明確指出他們如何將鹿說成馬，也就是原始的論點及曲解之處。如果有必要，解釋對方哪裡誤會了，然後將討論重回原本的主張。

唱反調的人：擅長反駁，從不堅守立場

唱反調的人擅長反駁，但自己永遠不會提出正面論點。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配不上他們。他們的基本策略是，時時刻刻都在全面反擊。

唱反調的概念可以追溯到西元前六世紀左右的梵文經書《正理經》（Nyaya Sutras）。這本經書區分了三種不同類型的異議：論議（vada ），這是一種條理分明、邏輯嚴謹的辯論；詭論議（jalpa）涉及了各種不正當的辯論手法；還有壞義（vitanda ），是指一個人只會批評而說不出自己反駁的論證。

由於唱反調的人從不堅守立場，他們要求對手的標準也會一變再變。美國非洲裔女性作家童妮．摩里森曾寫道：「種族歧視一個很嚴重的作用，就是分散注意力…… 有人說，你沒有藝術細胞，於是你不敢再多說一句。有人說，你沒有國家，你就不敢再多說一句…… 永遠都會有下一項你沒有的東西。」

唱反調的人之所以得逞，有時是因為他們影射了一個立場，而這個立場在事後又能貌似合理地否認，像是「吹狗哨」（dog-whistling）指的是，使用含糊的言語，向某些人傳達更明的訊息（例如：說「法治」代替「在低收入地區加強警力維持治安」）。

最好的回應方式是，揪出唱反調者的立場。這可能需要提問：「那你到底相信什麼？」「我要怎麼證明，才能說服你？」或「你那樣說是什麼意思？」然後，緊咬他們的回答不放。

說謊的人：為了誤導別人

騙子會說謊、信口雌黃，他們故意說出自己心知肚明的假話，就為了誤導別人。
在回應騙子時，我們會犯的一個錯，那就是以為拆穿他們「你是騙子！」或「那是謊話！」就足以打敗他們。事實上，這正是騙子能夠搶得先機的方式。他們挑動我們的情緒，刺激我們進行人身攻擊。

然而，我們需要做的是，證明騙子的說法不實。辯論時，可以使用一種稱為「置入與取代」的方法，共有兩步驟：

1. 將謊言置入格局較大的世界觀中，然後說明會出現哪些問題：

「想像一下，移民都是暴力分子。那你要怎麼解釋，移民在暴力犯罪中被定罪的比例，實際上低於土生土長的公民？」

2. 以事實取代謊言，說明為什麼事實更可能符合現況：

「事實上，移民沒有比其他人更暴力。他們居住在困苦的地區，警察特別多，犯罪率照樣比較低。」

這並不能證明對方在說謊，卻能證明對方堅持那些主張不合理也不誠實。在秩序良好的社會中，對這種如此固執枉顧事實的人，一定要予以譴責，這一點後文會再提到。騙子會造成另外兩種危險：

3. 他們虛張聲勢，發表不誠實的言論，又說他們不是那個意思。

當騙子說「每個新聞媒體都很腐敗」而你對此提出質疑，那他們就會回答：「我不是要表達字面上的意思。」最好的對策，就是我們已經用來對付唱反調的人：不斷詢問騙子他們真正的意圖，直到他們無法辯駁自己的立場為止。

4. 我們應該小心不被大量的謊言壓垮。

由於查核事實需要花時間，因此騙子利用這一點，以氾濫的虛假資訊使對手分心，讓對方無法專注在自己的論述。英國作者喬治．蒙比奧特（George Monbiot）拒絕與一位懷疑氣候變遷的人辯論時，他說：「提出一個會讓人誤解的科學說法只需要三十秒，但反駁得花三十分鐘。」

最好的對策是，聚焦在兩三個具有代表性的謊言，舉例說明騙子的扭曲。一旦我們證明了這些主張的虛假之處，或許能夠歸納出一種模式。

在這些訓練課程結束時，我們覺得自己做好更充分的準備，可以面對即將到來的激烈辯論。而且，我們對那些折磨我們的人已經沒有任何怨恨，因為我們內心明白，他們只是扮演惡霸的正派人士。在辯論活動中，那些閃躲、曲解、唱反調、說謊的人將受到懲罰，因此無論他們如何耍詐，程度終究如此。就像世界上的多數人一樣，他們會顏面盡失。

（本文出自《哈佛大學的思辯溝通術》，采實文化）